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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瑞峰:瓷艺人生的三次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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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艺术中国

许瑞峰:瓷艺人生的三次突围

(一)童年与长辈的熏陶

童年,是每一个人的母题,这里篆刻着人一辈子成长或者命运的秘密。许瑞峰的童年影像底色与许多同龄人一样,那是由明朗的日光与苍翠的山岭织就的绿色,由低矮破旧的平房织就的灰色,砖墙上日渐斑驳的标语与系在发黄的白色的确良衣领上红领巾的红色……在这些底色里,童年的影像也会闪现出那条幽长而安静的家门口小巷,剩余不多的灰石板铺排在小路中央,隔夜雨水浸透的黄泥浆从石板缝中渗透出来,童年的自行车轱辘晃晃悠悠地在泥土的小路上转,溅起一轮轮的黄色泥浆,大喇叭欢快而激昂的声音不时响彻整个巷子……在这样陈旧而又温馨的旧式滤镜中,飞扬着的是许瑞峰和小伙伴们的笑声。许瑞峰的童年充满欢笑,他那知名的父亲和叔叔并没有垂着一张陶瓷界德高望重的脸,他们和蔼、率性,有着山城人质朴的幽默感,时不时跟小辈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也会用轻松的语言,调侃一下年幼的许瑞峰。

这样轻松的家庭氛围,培养了许瑞峰乐观的天性,一切都是这样的轻松和温暖,即是面对很多困难,父辈也会在谈笑间,把困难遮掩在生活细碎的琐事后。在成年以后的许瑞峰看来,这个禀赋,是父亲给予他除了陶瓷技艺外最大的财富。

只有开始做瓷时,年幼的许瑞峰才会突然开始觉得空气中泛起不一样的氛围。他的父亲许兴泰穿着那个年代人普遍穿着的破旧衣服,衣袖里毛衣露出了线头,不修边幅神情和蔼的他却突然犹如被一道神秘的光笼罩着。父亲的眼神逐渐凝重和清澈,双眼如暗夜里亮起的星星似的闪闪发亮。他注释着眼前的观音神像,又好像望着遥远那不知名的远方。这样的眼神带动了父亲周边的空气,从而将整个屋子里的气氛笼罩在一股神圣而凝重的氛围中。这样的神圣感让年幼的许瑞峰痴迷,他第一次了解到专注带来的神圣光芒。

许瑞峰有时候会叫“阿爸,阿爸”,许兴泰只是会缓慢而茫然地转过头看着许瑞峰,对儿子所有的话并不置答。突然,许兴泰开始动了,只见他贯注了全身力气于手指头的刻刀间,有时力道沉重迟滞,如拖泥带水,有时又轻灵畅快,刀笔游走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在许瑞峰修炼技艺的几十年间,父亲做瓷塑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时常在他脑海里闪现。很多具体的场景许瑞峰已经不记得了,在脑海里,父亲的形象很多时候是以每一种不同的技艺细节在分门别类技艺在许瑞峰的脑海里的,梳发、开脸、刻塑衣带的飘动,雕出鲜活有生命力的手指……在许瑞峰揣摩锤炼技艺时,他也经常会回想起这些动作,用自己的所悟所得与记忆中的父亲互相印证。

父亲结束瓷塑的那一刻,那一道光才慢慢从父亲的额头消散。父亲的眼神褪去了那股雕刻时的凌厉光芒,换回了平时温暖的笑意,他转眼看向许瑞峰笑着问:“儿子,你看这个好看不?”

模仿大人,是儿童的天性。童年的许瑞峰并没有认真系统的学习陶瓷技艺,只是在他嬉戏游乐的童年玩具中,泥巴是一件千变万化的万花筒,许瑞峰可以用泥巴捏出任何他喜欢他想要的东西。当然,有时有些东西也捏得并不像样,但许瑞峰用放飞的想象力解决了这一问题。

“游泳要的是玩水的水性,小时候我的长辈并没有教我正规技艺,只是要我玩泥巴,把玩泥巴的泥性。”对于童年的记忆,许瑞峰这样总结。在许瑞峰看来,正是这样的嬉戏与把玩泥性,激发了他身体里家族潜藏的基因,这使得他在1986年17岁时正式踏入德化技校学习陶瓷技艺时,用短短的时间,就突破了别人需要三年才能跨过的技艺门槛。

(二)烧窑是一个优秀的起点

告别了悠闲的童年,许瑞峰好像一步就踏进了生活的旋流之中。他以为的成长是按部就班,他以为的成长是跟童年的游戏一样,嬉戏着玩笑着,生活宛如崩裂的肥皂泡沫一样,在五颜六色的炫彩中解开一个又一个绳扣和枷锁。然而,”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头上戴着许氏瓷塑200多年来与高岭土结下不解之缘的高冠,也必定,要承受与之俱来的沉重。

在陶瓷技校,同学们就在有意无意地偷偷议论,“这个是许老师的儿子,他做得怎么样”,这样的言论与不时如飞镖似飞来的眼光,把他牢牢地捆缚在风暴的皇座上,一边是金光璀璨,一边是狂风骤雨。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俗扑面而来的压力,生活不是儿时随他揉捏的高龄土,而是一个个用世俗的眼光和看法事先铸好的陶瓷模具,一张张标好标准答案的问卷,他需要控制住如河水般奔放流淌的天性,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在每个细微的技术和功课上,成为全班的楷模。否则,他就要承受师长和同学们质疑的眼光和言论。这无疑是心气颇高的许瑞峰无法接受的。这样的压力,也鞭策着他以十倍的努力, 去孜孜追求他一生的应许之“技”。

有时候,生活往往是这样,一个严峻的挑战往往跟着的一颗蜜糖。一个意外的挑战打破了许瑞峰的学习生涯,这也是他接受人生的第一次重大的挑战。由于一个徒弟因故退出,许兴泰的瓷窑没有人烧窑,作为家中长子,许瑞峰必须义无反顾的顶上。

“我的前半辈子有很多次赶鸭子上架,第一次就是17岁去烧窑。”许瑞峰笑着说。烧窑,看起来是一个粗笨的活,然而,50斤长长的烧火棍下,考验的却不仅仅是体力,“烧窑要考虑的是作品的大小、胚体厚薄、含水量,然后相应地设计好什么时候上大火,烧多久,什么时候中火、小火。”许瑞峰介绍到,“火烧到1300多度时候是纯白色的,那时候,感受温度完全要靠手和感觉。”

小时候,许瑞峰无数次跟父亲、叔叔许兴泽、父亲的徒弟一起烧过窑,然而第一次要独掌大局,去盯火烧窑,17岁的许瑞峰能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吗?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考验,这也如他今后所经历的无数次考验一样,一次意外,推动着他在陶瓷技艺生涯中做了一次飞跃。

对于已经无数次耳濡目染父辈亲友烧窑的许瑞峰而言,技艺也许并不是无解的难题,独自做主的心智对许瑞峰而言却是一次重大考验。

父亲没有多说多少话,他那坚定而温暖的眼神鼓舞了许瑞峰。17岁的许瑞峰第一次以重要的参与者的身份举行了敬“窑坊公”的仪式。这一个祷告,代表着敬告将近千年前的“窑坊公”林炳,敬告他许氏的祖祖辈辈祖宗,他许瑞峰将从此登上陶瓷技艺的人生了。

这个第一次却并没有那么光鲜亮丽,这个第一次是以一根沉重的烧火棍,无数个不眠独自对着窑火的下半夜为起点的。与大多数伟大的起点一样,许瑞峰的这个起点是单调、枯燥而孤独的,同时,这样的起点也背负了重大的压力。那时候,建一个窑往往需要花一个家庭一年的积蓄,而烧窑烧不好,陶瓷成品率低不说,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将窑给炸膛了可能性。

在无数个微凉的德化山城夜,伴着上世纪八十年年代满天清澈的星光和熊熊的窑火,伴着东方逐渐清朗的晨曦,许瑞峰在孤独中摸索,用手感受窑火,也用心感受窑火,感受窑里胎体与火的结合。这样火与高岭土的结合,在德化千年窑火中无数次的发生,而在每一个特定的时间段,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天选之人,或年轻或年老,衣衫褴褛神情专注,在窑火外孤独地感受这样火与土的结合与变化,在千万次同样的窑火中,在每一次都不一样的窑火中,去体悟这个陶瓷之火下的“道”

在这样的孤独中,在一次又一次从通红到纯白的窑火中,年少的许瑞峰心中似乎慢慢地感受到了胚体在烈火中一丝一毫的变化,从褪去水分,到坚硬成型,到析出釉面,甚至每一丝纹路裂开的声音,许瑞峰都能清晰感受得到。就在这样的无数次窑火中,伴着星光与清晨的露水,许瑞峰迅速成长着。

“烧窑,是我人生第一次被赶鸭子上架,但这却是一个优秀的起点。”许瑞峰笑着说道。很快,他也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赶鸭子上架”。

(三)一场梦中的修胚

如果说烧窑是陶瓷粗浅的入门,那么瓷塑修胚,则是陶瓷实际技艺的基础入门。在瓷塑之中,自明代以来,德化陶瓷人都知道,做观音,是难度最大、需要瓷塑者技艺最全面。由于赶制订单的需要,许瑞峰人生中第二次被父亲“赶鸭子上架”,就是要求进行观音的“修胚开脸”。

一般而言,能进入到观音“修胚开脸”阶段,代表着一个学徒已基本学习功成,准备要独自做作品了。仅仅有三年的德化技校学习和独自烧窑经验的许瑞峰,能经受这样的考验吗?

淡定的父亲依旧不动声色,依旧用肯定的眼神激励年轻的许瑞峰大胆接受这一挑战。

这时,年轻的许瑞峰犹如一个独自在深山修习的武者,各种细微的技艺在无数个寂寞清晨和黄昏已经完成了基本的拼图,在脑海里,他也无数次演练过独自做瓷塑修胚情境,然而当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复杂的“观音开脸”时,他还是有些慌了手脚。千头万绪,一刀一笔不慎,整个胚就毁了。许瑞峰犹如着了魔似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胚体,手中的刀有如万斤之重,他迟迟不敢挥出他人生的第一刀。连续几天,在迷糊与清醒之间,许瑞峰犹如被灵感缪斯抛弃的小情人,不能入睡,也没有清醒的时刻,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脑海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也有时,脑海里是一片长时间的空白。

这时,他的母亲给了他一个安慰,“儿子,做不出来没关系,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吧。”在迷迷瞪瞪间,许瑞峰沉沉的睡去。就像很多伟大的转折都来源于一个梦,令许瑞峰惊讶的是,他的修胚开脸的第一刀,也来源于一个梦。

在睡梦中,他穿过家门口前那长长的小巷,无数个瓷胚在他眼前晃啊晃,有时候会显示出清晰的脸,有时候又模糊成一片。他捉着一把沉重的刀,每下一刀,都不是太深就是太浅,有的时候一刀太重胚体断裂了,他不得不赶紧扔掉刀拿起断裂的胚体,徒劳地想用唾沫把它黏合起来。

有一瞬间,他突然又梦见了在瓷窑前烧窑的夜晚,天上的星星一点一点渐渐发亮的天幕下淡去,露水一点一滴从草叶间析出来,眼前熊熊的炉火让他感觉安心和温暖。他想用手去试试炉温,突然间,他看到一丝火苗爬上了他的手指头,他用力地甩啊甩,终于把那个火苗扑灭。突然之间,他就感觉有人捉住他的手和刀,拉着他开始一刀一划地在胚体上动起来,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他犹如在跳着一个舞蹈,



他贯注全身心力在舞动,刀在手指头也如跳舞似地在胚体中划过。而有时一瞬他也会惊讶于自己在做梦,那时梦中的手就会一哆嗦,修胚的那一刀就用重了或者用轻了。还好,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年轻的许瑞峰就又深深陷入到梦境的迷幻中,没有自我,梦境犹如陶瓷之神,执掌他的手如痴如醉笔走龙蛇。

在一声大叫之后,他突然清醒了。因为在梦里,他已经修完了胚,然而认真看的时候,却怎么样也看不清楚观音的模样,于是在沮丧而忐忑不安之下,他大叫一声地醒了。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照在他的脚上,院子里满院星辉,枝影摇曳,远远地公鸡在咿咿呀呀地准备打鸣,他记住了这个夜晚,在此后的几十年间,无论他获得怎样的成功或挫折,这个夜晚的梦都会像他的天空中悬挂的北极星,亮闪闪地照着他前行。 

“这是我们许氏的祖宗神明在教我技艺。”在过去30年之后,当知天命的许瑞峰在回想起这个梦时,依旧非常笃定地说到。

醒来后,他冲了一个凉,然后就着满院的星光,开始毅然决然地挥出了他人生修胚的第一刀。直到临近中午,他才终于把人生中的第一个观音开脸的胚修好。

许瑞峰是幸运的,他第一次修胚开脸,就获得了客户的认可。那时候,有个港商是许兴泰的老客户,在德化时就天天趴窝在许家。有一天,他突然直愣愣地盯着藏在柜子后的那尊许瑞峰做的观音看,捧出来左看右看后,他像捡到宝似的对许兴泰说,“这个观音修的不错啊。”许兴泰淡淡一笑,仿佛早有意料,他说:“这是我儿子开的脸,手是我修的。”港商一听之下,更为喜欢,他用600元的高价收购了这尊许瑞峰的习作,而这个价格,已经是买市面上成熟观音造像的三倍以上。

(四)见外在:“中华红”与人生的转机

人生很多时候就像电影剧本一样,一个波峰连着一个波谷,我们总期待剧情在起伏之间的引人入胜,然而,殊不知,生活有时候就像美国西部片的公路,只有连绵不断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公路,没有荣耀和奖赏,同时也没有敌人,生活在漾起一个小水花后就陷入平平无奇无穷无尽的沉默酷热中,就像每一个的夏日下午的困倦,生活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呵欠,平平无奇,疲劳重复而又了无新意,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了,你看不到任何意义。

在这样的平淡无奇中,许瑞峰走过了上世纪90年代。那是他人生的20岁到30岁的黄金时间,他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和梦想,他想一瞬间飞到天上,随着漂浮的白云遨游蓝天。他也想在生命的狂风骤雨中经历磨难,犹如暴风雨中的水手一样扼住生命的缆绳。然而生活却还是那样,不痛不痒,不徐不疾,他见不到日后引以为傲的荣耀,生活也没有给他谷底的压迫让他在困境中爆发出强悍生命力。没有戏剧性,时间在枯燥的流逝中磨去他一点一滴年轻的时光。只是,此后历经生活种种磨难后,他才知道这样平凡枯燥的生活,才是生命对他的最好磨砺。

1990年,许瑞峰第一次的奖,那是省轻工业厅的奖项,年轻的许瑞峰出手不凡;1992年,许瑞峰获得德化县评的“艺苑新秀”荣誉,1995年,年轻的许瑞峰进入德化陶瓷艺校当老师,和他父亲做了同事。

这些荣誉,事后想起来,好像成为了许瑞峰年轻生命的某种刻度。然而在当时的许瑞峰看来,却是挺平常的事,就像每天端起吃饭的碗,大多数时候是青菜,偶尔多了一两块红烧肉,当时一时爽,却也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

在这样平凡无奇的生命中,许瑞峰迎来了他人生的一次重要挑战。如果说,过去的所有种种,生活揭示如游戏般的本质,给予他关卡挑战,最后又给了他一个好结局。那么,这一次的挑战,则是一次生活闪着刺刀亮光的挑战,要么是荣耀,要么必须以流血为代价。

那是1995年,许瑞峰和他父亲成立了德艺瓷雕研究所。然而,刚开始成立不久,许瑞峰却犹如挨了当头一棒。1995年到2005年年间,是德化西洋小工艺产品生意红火的十年。数量庞大的海外订单给山城德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生意和利润,很多工厂改行做了西洋小工艺品,而做传统工艺的工厂却几乎都陷入了困顿。作为一直以传统工艺为傲的许瑞峰非常的困惑,观音、弥勒、天女去哪儿了,什么是“吴带当风”,什么是“曹衣出水”,这些统统都没有西洋小玩偶来得值钱。许氏做瓷塑、做观音六代了,现在真的要做那些西洋小玩意吗?

路在何方?工艺?还是生意?……年轻的许瑞峰陷入深深地沉思中。许瑞峰也曾想过做西洋小工艺品,1998年,他带着一部分样品参加了广交会。不出意料的是,他一无所获。许氏的六代传承,能在初期的商品经济洪流中赢得尊重,然而却并带不来以价格厮杀为核心的订单。

年轻的许瑞峰陷入深深的困境中,这种困境是他第一次遇见的,是破产还是破局?命运第一次给了他一个生死攸关的选择题,这一次,他知道,选择背后的答案并不一定他能承受的。

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中叶,许瑞峰这一代人是幸福的,改革开放的滚滚洪流,让旧有的观念和方式分崩离析的同时,也给他们开了很多的窗,新时代的信息、技术、工艺知识犹如潮水一般地涌入到年轻的许瑞峰心中。上帝关上了门,同时又给他打开了许多道窗。

“我必须要找到一条自己的路,拥有核心技术的路。”许瑞峰开始疯狂地寻找一切能找到的陶瓷的知识,他知道,答案一定在某个角落等他,在找到答案之前,他必须兢兢业业地把每一件普通的小事做好,把全部的生产流程梳理一遍再一遍,他知道,在这样平凡无奇的重复之中,总有一天会有一束命定的智慧的火花会在琐碎的庸常中碰撞出来,那是无数次重复十年磨一剑之后的奖赏。

在这样的沉默寻找中,一场巨大的改变在酝酿和发生。生活依旧如此,在给他艰难的挑战后,又给了他一块蜜糖。而这个蜜糖,将是改变他生命的一块。

时间的指针来到2002年,山东淄博工艺品博览会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纯红色小瓷瓶和一个闪着五彩釉面光芒的小瓷瓶震惊了整个展会。

虽然对于德化许家研制出了一种很漂亮的红色釉面和五彩结晶釉配方的消息,大家已经多少有些耳闻或见过报纸报道,然而第一次看到许瑞峰带来的这么一对瓶子,大家还是震惊了。

红得纯粹没有一丝杂质,有如红火的辣椒,釉面如玉,晶莹剔透;五彩结晶釉,在不同的角度看,釉面闪现出不同的五彩光芒……这一对瓶子震撼了全场,当地晚报也在重要的版位刊登了这一对瓶子的照片。

展会中,一对夫妇被这两个瓶子深深地迷住了,他找许瑞峰问价,许瑞峰当时并不想把这两个令人骄傲的样品卖了,就随口开了一个1万1个的天价。最后一天,妻子终于忍不住了,她把存折带来了,告诉许瑞峰,他们银行只有8000的存款,还有2000的现金。许瑞峰虽然有些许不舍,但看到夫妇两对这两个瓶子的喜爱,最后也只能忍痛将两个瓶子卖给这夫妻。

此后,这款红色被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李铁映命名为“中华红”,而五彩结晶釉则被命名为“宝石釉”。

许瑞峰:瓷艺人生的三次突围

而多彩结晶的“宝石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件件为孤品。在1350度高温熔融後,经缓慢冷却,结晶性物质析出呈美丽花纹的晶体。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许瑞峰的成功地研制出令铁、锌、钛等不同物质结晶的配方,从而呈现出花朵绽放的多重色彩效果,是窑变结晶釉中最名贵的品种。2006年,许瑞峰多彩结晶釉作品《大富大贵》,被我国艺术界最高规格的中国美术馆收藏。

  这个配方的意义在于,许瑞峰开始迎来他经济上的腾飞时期,他不必为了生意的事情苦苦想破头脑而影响他的创作了。事隔多年后,许瑞峰说:“这个中华红和宝石釉挽救了我的艺术生命。因为艺术是需要闲的,一个人要是天天想着怎么挣钱吃饭,那么还有什么艺术创作的动力?”

  此外,许瑞峰还笑着表示,“我是不大会炒作,按照现在的观点看来,当时,我就应该大张旗鼓的宣传,把中华红和宝石釉当做一个宣传的机会”。

  (五)见传统:“谁是我”

  凭借着中华红和宝石釉的成功,许瑞峰很是过了几年舒坦日子。他赢得了财务上的自由,人生有了很多轻松和闲适的时候。日日喝茶饮酒,谈笑间生意谈成,这样的惬意生活中的有一天,他突然问自己:“许瑞峰是谁?”

  在这些年中,许瑞峰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真正的快乐。天天忙着做生意,应酬,许瑞峰是谁?到目前为止,是德化陶瓷界改革的急先锋,是一个做红瓷的,卖宝石釉的。这样的答案让他很沮丧。他看着那荒废了一阵的瓷塑刻刀,心里掠过一阵迷茫。虽然他还是在陶瓷的圈子里工作赚钱,但是,他知道,他离自己内心期许的真正成就,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样的思索有时候让他夜不成寐。看着神桌上的祖宗牌位,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颓丧感。他想起17岁那个第一次烧窑的日子,他想起他做的第一个观音,他想起那些疲累然而又心无旁骛的学艺日夜……现在我是比较轻松得到了生意,但是,我也丢掉了很多东西,不是吗?

  2005年,许瑞峰开始一阵闭门谢客的日子。他说,这是他人生的面壁时刻,每个人的一生,或许都需要这样一个面壁时刻,真正地想想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从青年时期的被迫为着生活而工作,到现在中年时期,他终于抬起了终日面对黄土的脑袋,他要看一眼星空,看一眼童年使他快乐的瓷塑艺术本身,看一眼他久未会面的理想,看一眼200年来,通过不断的血脉、技艺传承层层叠叠赋予给他许家人的使命。这样的使命、这样的理想,并没有给许瑞峰压力,反倒,他有隐隐的狂喜在中年的心中,原来,我是这样的喜欢着陶瓷的技艺,这个,其实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心底深处苦苦寻觅的,仿佛多年的好友,即使不见多年,然而一旦回来,依旧是昨日重新的欣喜。

  他重新开始了如痴如醉的学习和练习,上一次是为了生活,这一次,则是为了热爱。他专门去了好几趟的敦煌,每一次都呆很长的时间。对于做美术的人而言,敦煌绝对是一个取之不竭的宝库。

  许氏瓷塑技艺中,“许氏飘带”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技艺,许氏瓷塑擅长于在灵动飘逸的衣带造型中寻找到奇妙稳定的重心点。在敦煌飞天曼妙的舞姿与飘带中,许瑞峰看到了同样地构思,在某种节奏和韵律的变化中依旧能寻找到稳定重心的技艺。他喜欢石窟里古拙质朴的祥云,在飘然出尘的潇洒中,撒播出菩萨的慈祥;他喜欢飞天菩萨身上那些细致入微的衣带纹理技艺,在细节的堆叠中,展现灵动与飘逸。

  此后,他也去了全国多个佛教寺庙和工艺美术学院。他疯狂地吮吸着每一个造像技术给他的营养和灵感,他如痴如醉地沉迷于技术乃至美学思维的学习中。光和影,立体凹凸,光面与阴影,简约与繁复,每一种不同的技艺、不同的思想,都能引起他心中一阵回鸣的惊喜。这是艺术世界给他打开一扇扇的认知的窗,原来,这样也可以,原来,这外面是这样的世界!

  他回到了他烧窑和学艺的每一个夜晚的状态中,专注、沉迷、痴醉,不知不觉中,他突然意识到,当年照耀在他父亲许兴泰脑袋上的那道光,也同样照耀在他宽阔的额头上。这是他的证道时光,他将领悟地技艺与想法,与心中旧有的印象一一映照,艺术世界向他展现了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魅力。

  这是他最欢乐时光,他最重要的一部分作品都是在这个时期陆陆续续地被创作出来得。可以看到,在每一个作品中,许瑞峰先,以整体性的创意构思构造作品主题和造型,以造型的整体感表达构思与创意;在头、脸、衣带、手指、祥云、岩石等细节上,他又用独有细腻的技巧去丰满细节感,从而让作品在细节上能对主体构思做出完美的支撑。而在整体创作中,他又非常注重作品的系列感,通过不同形态一系列的作品创作,做出系列场景,从而使一个思想主题在不同维度中形成形象各异的艺术作品。最为可贵的是,在每一个作品的独立的气韵与造型中,他又留有连贯的韵味,这使得他的系列产品在摆放一起时,总形成一种“气韵流动”的“场”的感觉,每个作品即是独立的,也成为了整体“韵场”的一个部分。

  这使得很多鉴赏者看过他的《三十三观音》、《弥勒系列》、《百福壶》等系列作品后,总笑着对许瑞峰说:“你的作品,单看一个味,一个系列一个整体,又有一种更强的韵味气场存在。你这是让收藏家要不得不全套收藏你的系列作品啊哈哈。”

许瑞峰:瓷艺人生的三次突围

许瑞峰:瓷艺人生的三次突围

在许瑞峰最擅长的观音造像瓷塑中,他将这样整体性的创作构思表现得一览无余。他著名的《三十三观音》系列作品,其造像的形态都来源于“三十三观音”的故事传说,“渡海观音”、“鱼篮观音”、“阿摩提观音”、“持经观音”、“持莲观音”,他从传统的故事中吸取不同的养分,在唐宋以来汉化佛教艺术家对观音形象不断进行创造、发展的定型化结果的基础上进行再创意创作,找到形神兼妙的造像形态,以不同的形态完成了33尊形态各异的观音造像,包括本尊杨柳观音和观音三十二个应化身,每件作品均有不同的法器、配件,或立、或坐、或卧,或庄严慈祥、或自在随意,形态迥异,神情不一,栩栩如生。

  在每尊不同的主题上,许瑞峰又在创作手法、技艺风格,衣带、山石、白云、法器等细节上,做出技艺、精神和气韵上的联系点,这样,不同形态的观音造像又把“三十三观音”整体庄严、恢弘的“气场”连贯的展现出来。每一尊,是一个独特的观音,“三十三观音”,又是以群雕形式出现,气韵连贯,一尊尊看下来,观赏者往往有酣畅淋漓、意犹未尽的感觉。

  “三十三观音”,从文献资料的研究,到不同版本画像、塑像的梳理,到白描设计稿的绘制、雕塑泥稿的制作,再到材料的选择、坯体的制作,最后到窑炉1330度的烧制成型,创作过程历时五年。许瑞峰将德化“何派”瓷塑简洁飘逸与清代闽粤“山湖祖”雕刻精雕细刻完美融合,作品中娴熟运用了圆雕、浮雕、捏塑、阴刻等多种手法,是德化“许氏雕塑”观音瓷塑的集大成者。

  而另外一些时候,许瑞峰也着重于自出机杼,创造出新的形象造像。如他著名的代表作《自在观音》,观音面带微笑,自在舒坐于刻有《心经》句子的梯形体上,右膝微屈,左足舒适垂于梯形体下;右手抚膝,左手自然垂放与衣带上,一股舒适自在之意自然流露。佛家说,世间之苦,在于有漏世界的诸多挂碍,而自在观音分明展现的是“四大皆空”之后“心无挂碍”的舒适自在之意。

许瑞峰:瓷艺人生的三次突围

许瑞峰作品《天女散花》

  (六)见自己:“我是谁?”

  2022年7月,许瑞峰获得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荣誉称号。30多年的人生与历练,30多年的执著热爱与追求,如今,化成这个行业对他最高的一个荣誉认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许瑞峰:瓷艺人生的三次突围

许瑞峰及其儿子在创作

  这时候,许瑞峰想起几年前接触到王阳明的“心学”,500多年前,王阳明龙场悟道,在佛学与儒家理学基础上创造了“心学”,认为“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虽然在当时,许瑞峰并不明白王阳明“格”的是什么,但是,对于王阳明认为的人生的意义需要向内心求索的观点,他是深以为然的。

  “致良知”是审视自己的内心,找到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本我与自己和谐相处,悦纳自己的意识,也有用自己最本质的良知对待社会与世界相处的内涵,是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和精力去努力的。“这个,将是我人生的第三重突围,见真正的自我。我将在自我突破中寻找更高的意义”许瑞峰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说,在过去的几年,许瑞峰的创作犹如一场灵感与瓷塑技巧的交响的话,那么在这一刻,心灵修为上的进境将使他的思维与创作更上一个层次,他将迈入一个新的向内心追索、向创意追索,向陶瓷的“知”与“行”合一追索的新的境界中。或许说,从这一刻开始,许瑞峰开始和原先的所有妥协告别,向内求索,迎向心灵最重要的自由,这次突围,也必定将是他创作与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文/邓远刚)

  作者简介:邓远刚,泉州晚报社资深媒体记者,福建省文化产业副秘书长,泉州市工艺美术协会秘书长。多年来深入研究泉州传统工艺美术,多有文章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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